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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雁门太守行》看李贺诗的艺术独创性
来源:网络转摘 作者:霍松林 点击:5666次 时间:2016/9/23 17:26:53
李贺诗中的名篇历来受到诗评家的赞赏,但要从句到篇作出合理的解释,却相当困难。这和李贺诗的艺术独创性有关。本文以其代表作《雁门太守行》为例,试作从句到篇的解释,从而探究李贺诗的艺术独创性。原诗如下:
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(一作“月”)金鳞开。
角声满天秋色里,塞上燕脂凝夜紫。
半卷红旗临易水,霜重鼓寒声不起。
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
从题目看,应该是写雁门太守的。姚文燮《昌谷集注》云:“元和九年冬,振武军乱,诏以张煦为节度使,将夏州兵二千趣镇讨之。振武即雁门郡,贺当拟此送之。”《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,第212页。很显然,这是企图紧扣题目解释全诗的。
但是实际上,《雁门太守行》是个乐府旧题,属《相和歌·瑟调曲》。《乐府诗集》所载此题古辞,是赞美东汉和帝时洛阳令王涣政绩的。六朝人的拟作,则泛写边城征战;李贺的这一首亦然,不必实指“雁门太守”。古雁门郡占有今山西省西北部边地,而诗中明说“半卷红旗临易水”,易水在今河北易县境,与雁门相去辽远。
那么,此诗所写,是否与“易水”有关呢?有些人正是从这一点着眼的。例如说:“中唐以后,藩镇飞扬跋扈,盘踞在河北易水一带的承德节度使王承宗祖孙三代,拥兵割据了三十九年。李贺的这首诗,就是从削平藩镇、维护国家的统一出发,赞颂了将士誓死平叛的决心。”(武汉大学中文系编《新选唐诗三百首》)有的还举出了“王承宗的叛军攻打易州(因易水而得名),爱国将领李光颜率兵驰救”(《唐诗鉴赏辞典》,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,第996页)的事实。但从艺术构思的角度考虑,“易水”只指一条水,不一定实指其地,而是以此引起联想。荆轲刺秦的故事是人们熟悉的,一提到“易水”,就会想到荆轲辞别燕丹时的悲壮场景和他所唱的《易水歌》。
文艺创作,需要有素材。张煦讨振武军,李光颜救易州,以及其他类似的战役,都可以作为《雁门太守行》的素材,但李贺的这首诗,显然不是任何一次战役的简单模写,而是在提炼素材的基础上通过艺术想象创造的一种杀敌报国、浴血奋战的典型情境。
一首好诗,从句到篇,应该是秩然有序的整体,从而完美地体现诗人的完整构思。有句无篇,杂乱无章,就不可能成为脍炙人口的佳作。因此,对于任何一首好诗的艺术鉴赏,离不开从句到篇、从句法到章法的充分理解和审美评价。不从整体上把握全诗而抓取一鳞半爪作随心所欲的发挥,是谈不上真正的艺术鉴赏的。李贺的这首《雁门太守行》除王安石有所指责而外,历来都给予很高的评价,当然体现了作者的完美构思,但要从整体上把握,却颇难措手。因而学者们的解释,也多有分歧。
姚文燮《昌谷集注》认为这是李贺送张煦出兵讨振武军的诗,因而对全诗的理解是:“言宜兼程而进,故诗皆言师旅晓征也。宿云崩颓,旭日初上。甲光赫耀,角声肃杀。遥望塞外,犹然夜气未开。红旗半卷,疾驰夺水上军。而谓鼓声不扬,乃晨起霜重耳。所以激励将士之意,当感金台隆遇,此宜以骏骨报君恩矣。”《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,第212页。就是说,首句中的“城”乃出发之地,从出发之地到“临易水”之前,只是急行军,既无敌人,自无战斗。
王琦《李长吉歌诗汇解》则认为“此篇盖咏中夜出兵,乘间捣敌之事”,因而对全诗作了这样的解释:“‘黑云压城城欲摧’,甚言寒云浓密,至云开处逗露月光与甲光相射,有似‘金鳞’。此言初出兵之时,语气甚雄壮。‘角声满天’,写军中之所闻;‘塞上燕脂’,写军中之所见;‘半卷红旗’,见轻兵夜进之捷;‘霜重鼓咽’,写冒寒将战之景。末复设为誓死之词,以答君上恩礼之隆,所以明封疆臣子之志也。旧解以‘黑云压城’为孤城将破之兆;‘鼓声不起’为士气衰败之征,吴正子谓其颇似败后之作,皆非也。”《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,第45页。除把时间定为“中夜”,与姚文燮定为“破晓”不同而外,其他大致相同。
以上是前人的理解。今人的解释,有代表性的可举出以下四种。
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《唐诗选》(下)云:“本篇写将士边城苦战,抱为国捐躯的壮志。”林庚、冯沅君主编《中国历代诗歌选》(上编二)云:“本诗写危城守将誓死报国的决心。”朱东润主编《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》(中编第一册)云:“这诗描写并歌颂了危城守将誓死报国的决心。”武汉大学中文系编《新选唐诗三百首》云:“黑云”句“形容敌军围城的严重局势”,“甲光”句“写前去解救围城、讨伐敌军的战士的武勇”。“全诗短短八句,有声有色地描写了从急行军到战斗的全过程。”《唐诗鉴赏辞典》996997页云:首句“渲染了敌军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氛和危急形势”;“次句写城内的守军,以与城外的敌军相对比”;“三四句分别从听觉和视觉两方面铺写阴寒惨切的战地气氛”;“后四句写驰援部队的活动。”吴熊和等《唐宋诗词探胜》:“全诗短短八句,却出色地描绘了一场激烈战斗的全过程:敌军压境,孤城无援,奋勇反击,号角震天,急速挺进,星夜奇袭,众寡不敌,为国捐躯。”
看看前面所引的这些材料,就知道对这首短诗的理解,真可说是“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”!由于原文有“向日”、“向月”的差异,所以对全诗所写的时间有不同的规定,这里且不去管他。其对实质性问题的理解分歧,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。
一、全诗写“城”中将士出城行军,兵临易水,将战未战。
二、全诗写边城守将苦战。
三、首句写敌军围城,以下七句写援军活动。
四、前四句写危城守军与围城敌军激烈战斗,后四句写援军驰救。
五、将士有“誓死报国的决心”,尚未战死。
六、将士已经“为国捐躯”。
李贺作诗,务去陈言,离绝凡近,造句谋篇,必新必奇,方拱乾《〈昌谷集注〉序》说他“直欲穷人以所不能言,并欲穷人以所不能解”《三家评注李长吉歌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85页。,对他的一首短诗的理解竟出现那么多分歧,其原因正在这里。
这短短八句诗,从后面的兵临易水、提剑誓死看。其主题自然与战斗有关。那么,从楚辞里吸收了艺术营养的李贺,当然会想到屈原的《国殇》。而《国殇》一开始就写“操吴戈兮被犀甲,车错毂兮短兵接”,战斗场面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,不会有歧解。李贺的这八句诗,却独辟蹊径,前四句着重写景;除其中的“甲光”、“角声”表明此处有军士而外,什么敌军围城呀,守军突围呀,激烈战斗呀,援军驰救呀,急行军呀……这一切,全无明确的描写。因此,所有纷纭众说,在很大程度上出于对“言外之意”的不同体会。
继承并发展了比兴传统的唐诗,有不少名篇佳作,的确有“言外之意”,李贺的这一篇亦然。问题只在于那“言外之意”究竟是什么?如何领会?“‘言’外之意”虽在“言”外,但归根到底,仍然来自“言”。一首诗积字成句、积句成篇,成为有内在联系的整体。因此,要领会其言外之意,既不能忽视有关的字句,又不能不考虑字、句、篇的内在联系以及由此体现的意象序列和完整情境。李贺的这首诗,前四句颇难确解,后四句意义却比较显豁,不妨先从后四句谈起。“半卷红旗临易水”一句,形象鲜明地表现出一支以“红旗”为先导的部队在“临易水”之前有一段行军的过程。“红旗半卷”,为的是减少阻力,这是部队行进的特征(如“红旗半卷出辕门”之类);而“临易水”的“临”字,又分明表现出部队行进的动态。那么,部队“临易水”之后,是否遇到敌军?如果遇到的话,敌我力量对比如何?形势对谁有利?这一切,后三句都没有正面描绘,然而“言外之意”是明确的。第一,“临易水”既表现前进遇阻,又令人联想到《易水歌》: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”第二,击鼓为了进军,而“霜重鼓寒声不起”一句,则通过自然条件的不利暗示战争形势的严峻;第三,末尾两句,写主将提剑上阵,誓作殊死战斗以报君恩,则强敌就在眼前,已不言可知。弄懂了作为全篇有机整体的后四句,就可以联系后四句来体会前四句。
这篇诗,前两句“摧”、“开”押平声“十灰”韵;后六句“里”、“紫”、“水”、“起”、“死”,押上声“四纸”韵。从理论上说,“换意”和“换韵”必须统一。历代名家、大家的古体诗,也都是在需要“换意”的时候才“换韵”。因此,打乱由两组韵脚构成的两个意义单位,说什么首句写敌军围城,以下七句写友军驰援;或说什么前四句写守城军与围城军相持,后四句写援军活动,都是缺乏根据,值得重新考虑的。
姚文燮和王琦没有过多地探求“言外之意”,但其解释也未必符合诗意。第一,他们都认为此诗写“城”中部队出城行军,至“临易水”战斗结束,一意到底。
既然如此,又何必从第三句起换仄声韵呢?第二,如果那座“城”只是出征的起点,首句又何必着意渲染,写得那样景象险恶呢?
按照一般的艺术构思,如果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只是描写自然景象,那么接下去还得继续写气象变化。不妨看看苏轼的名作《有美堂暴雨》:“游人脚底一声雷,满座顽云拨不开。天外黑风吹海立,浙东飞雨过江来。……”这样写,谁都认为只是生动的写景,不会去挖掘什么寓意。可是李贺的这首《雁门太守行》在写了“黑云”之后,就转而写“甲光”,可见并不是单纯写景。联系全篇来看,所有写景的句子都有所象征、有所暗示、有所烘托,从而引起读者的想象和联想,不得不去寻绎那若明若暗的“言外之意”。对于这样的诗只就言内之意作平实的解释,虽然可免主观臆猜之讥,却谈不上艺术鉴赏。用形象思维创作的艺术作品,也需要通过形象思维去领会,去进行艺术的再创造。
在解释头两句之前,先看看《升庵外集》中的这条材料:
李贺《雁门太守行》首句云:“黑云压城城欲摧,甲光向日金鳞开。”《摭言》谓:“贺以诗卷谒韩退之,韩暑卧方倦,欲使阍人辞之。开其诗卷,首乃《雁门太守行》,读而奇之,乃束带出见。”宋王介甫云:“此儿误矣!方黑云压城时,岂有向日之甲光也?”或问:“此诗韩、王二公去取不同,谁是?”予曰:“宋老头巾不知诗。凡兵围城,必有怪云变气。昔人赋鸿门,有‘东龙白日西龙雨’之句,解此意矣。予在滇,值安凤之变,居围城中,见日晕两重,黑云如蛟在其侧,始信贺之诗善状物也。”《升庵外集》卷七五《诗品》,道光甲辰影明板重刊。
杨慎(升庵)“凡兵围城,必有怪云变气”之说虽不可信,但认为李贺此诗首句非一般写景而写围城景象,则确有见地。“阵云”乃写战阵常用之词。此处于“云”上着一“黑”字,已感气氛沉重。而这种沉重气氛,又恰恰落到“城”上,于是继之以“压城”,又继之以“城欲摧”,说这是单纯写景而无比喻、象征意义,是不符合实际的。黑云“压”城,以至“压”得城欲“摧”,既象征敌军围城的凶猛,又暗示守军只有杀出重围,才有出路。以“黑云”比敌军、甚至比围城军的用例并不罕见,即如《北史》卷五二《齐宗室诸王传·安德王延宗传》云:“周军围晋阳,望之如黑云四合。”《二十五史·北史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四册第202页用“黑云四合”写无数敌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,已极生动传神,但和李贺的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相比,未免黯然失色。
在色彩和形态上,下句与上句形成强烈的对照。“甲光向日金鳞开”,色彩明丽,形势喜人,显然含有赞美之意。这当然不会是用以写敌军,正像“黑云”句不会是用以写我军一样。既然如此,那么这开头两句的层次就很清晰。始而黑云压城,敌军围逼;继而黑云崩溃,红日当空,我军将士的金甲在日光照射下犹如片片金鳞,耀人眼目。就是说,已经杀出孤城,击败敌兵。王安石“方黑云压城时岂有向日之甲光”的指责和今人“太阳透过云隙照在金甲上”的解释,都执着于自然景象的实际情况,而忽视了象征、对照的艺术特点和诗人流露的感情色调。
一、二两句写围城与反围城的战斗,构成一个完整的意义单位。以下六句写乘胜追杀,直至兵临易水,誓与敌军决一死战,又是一个完整的意义单位。角,古代军中的一种乐器。吹角,可用以报时,如“晓角”、“暮角”之类;但也可用于作战,如前面提到的《北史》卷五二《齐宗室诸王传·安德王延宗传》云:“周武帝乃驻马,鸣角收兵。”《二十五史·北史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四册第202页联系上下文,“角声满天秋色里”一句,正是以虚写实,
在读者想象中展现敌军败退,我军追杀的壮阔场景。“角声满天”,见得吹角者众,四野皆兵;“秋色”不仅点季节,而且以肃杀凄厉的氛围烘托战斗的惨烈。一句之中,有声有色,声色结合。“塞上燕脂凝夜紫”一句,以“夜”字照应第二句的“日”字,表明从突围至此,时间已过了很久。“塞上燕脂”,旧注引《古今注》“秦筑长城,土色皆紫,故曰紫塞”为解,大致不错。紧承“角声”、“秋色”,描写塞土赤紫,犹如燕脂,已令人想见战血;于“紫”前着一“凝”字,更强化了这种联想。
后四句,前面已作了分析,这里略作补充。由“日”到“夜”,以至夜深“霜重”,追兵已临“易水”,敌兵自然先到“易水”。追兵尾随,敌兵倘要渡水,很可能全军覆没。因此,只能背水一战,“陷之死地而后生”。想想韩信的背水阵,就知道追兵面对的形势何等严峻!鼓声不起,主将誓死,正是这种严峻形势的反映。
至于决战的结果如何,则只字未写,让读者去想象。前人以“悲壮”评此诗。读至结尾,想象主将率兵死战的情景及其结局,最突出的感受,的确是“悲壮”。意象新奇,色彩浓艳,想象力丰富,是李贺诗歌的突出特点。“飞香走红满天春”,“酒酣喝月使倒行”,“踏天磨刀割紫云”,“古竹老梢惹碧云”,“杨花扑帐春云热”,“桃花乱落如红雨”,随便举一些他的诗句,就可以看出他不是简单地再现景物或模写生活,而是通过大胆想象创造独特的艺术境界。他在《高轩过》里称赞韩愈、皇甫湜“笔补造化天无功”,其实用这句话讲他自己,更切合实际。
《雁门太守行》一诗,是体现了李贺的创作特点的。比喻是古今中外文学艺术家惯用的修辞手法。《礼记·学记》所说的“不学博依(后来叫博喻),不能安诗”,更是《诗经》以来诗人们的信条。李贺既不例外,又有独创性的运用。前引《北史》中的“周军围晋阳,望之如黑云四合”,那是明喻,很好懂。李贺《雁门太守行》的首句也用比喻:然而第一,不用明喻而用隐喻,又用在一首诗的开头,突如其来;第二,不单纯用隐喻,还结合了拟人化和移情作用,又有象征意味。不说围城军“如黑云”而直说“黑云压城”,一个“压”字,把“黑云”拟人化。“黑”的着色和“压”的着力,使“城”出现“欲摧”的危机,从而构成了一个独创的意象。自然界中的“云”是不会有意“压”城、并使它“欲摧”的,因而诗人创造的这个包含了主观情愫的意象,自然显示出象征意义。联系下文,就会联想到敌兵围城。自然界阴晴变化无常,时而阴云密布,时而云散日出,所以下句写日光并不违反实际。但更重要的是诗人的用意本不在于模写自然界的阴晴变化,而是借用这种变化比拟人事。这种比拟,本来是很常见的;李贺的独创性,则在于舍弃云散日出之类的常见语,以写“甲”带出“日光”。未写“日光”,先写“甲”本身有“光”,然后把“甲光”提到主语的位置,用“向”字引出“日”字,从而突出了“甲光”,又以金色的鱼鳞作比,从而展现出“甲光向日金鳞开”的明丽形象,诗人的感情色彩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。
以部分代全体,这是古已有之的写作技法;但李贺运用这种技法也独具特色。将士在出战的时候才披“甲”,因而不写将士本身而写将士身上的金甲,不仅会使读者想见将士,还会想象战斗场面,使意象具有极大的容量。下面的“角声满天秋色里”,让读者从满天的“角声”、“秋色”想象无数的吹角者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,也与此相类似。
这首短诗,几乎每一句都构成一个鲜明而新奇的意象;每一个意象,又都是从自然、人事的不同方面筛选有特征性的景物、事物融炼而成的。将士的金甲、云散后的红日、日光中的金鳞,本来风马牛不相及,诗人却匠心独运,用来创造出耐人寻味的意象。角声、天空、秋色,亦复如此。在这里,炼字、炼句、炼意所起的作用很值得重视。炼字,炼句,应服从于炼意。突出“甲光”,突出“角声”,就是明证。就炼字说,强调声高,通常用“震天”之类的词语。李贺不用“震”而用“满”,不单纯是避熟求新,主要决定于他要炼的“意”。“震”天,表现声音强烈;“满”天,则显示声响波及的空间十分广阔。“角声满天”,炼一“满”字,就令人想见吹角者散布四野;这景象,是大军溃退时才有的,诗人要暗示的,也正是这种景象。与“鸣角收兵”相对的是“击鼓进军”,“霜重鼓寒声不起”一句,把繁霜和战鼓联系起来。“霜重”,说明夜深天冷;“鼓寒”,烘托经过长时间战斗、行军的将士更寒。“寒”是一种感觉。“鼓”由于“霜重”,会变得潮湿,但不会感到“寒”。诗人炼一“寒”字,通过移情作用,用“鼓寒声不起”表现夜深霜重、疲兵再战的严峻形势,令读者也感到心寒。
李贺的诗句,以设色鲜明、造型新颖见长;但更重要的是设什么色、造什么型,都从属于他要抒发的感情色调。至少,他的比较成功的诗句是这样的。以此诗的最后两句为例。这两句,是写主将为报君主的知遇之恩,誓死决战。但李贺不用这类概念化的语言,却着意造型、设色,突现主将的外在形象和内心活动。战国时燕昭王曾筑台置千金于其上以延揽人才,因称此台为“黄金台”。据雷次宗《豫章记》记载:雷焕于丰城得玉厘,内藏二剑,其一名龙泉,后入水变为龙。李贺在这里于“龙”前加“玉”,以“玉龙”指剑。黄金白玉,其质地和色泽,都为世人所重。“龙”,是古代传说中的高贵动物;“黄金台”,更是求贤若渴的象征。诗人选用“玉龙”和“黄金台”造型设色,创造出“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”的诗句,一位神采奕奕的主将形象便跃然纸上。其不惜为国捐躯的崇高精神,以及君主重用贤才的美德,都给读者以强烈而美好的感受。
李贺诗的名篇都有出人意表的起头和结尾。例如《李凭箜篌引》以“吴丝蜀桐张高秋”起,以“露脚斜飞湿寒兔”结;《梦天》以“老兔寒蟾泣天色”起,以“一泓海水杯中泻”结;《秦王饮酒》以“秦王骑虎游八极”起,以“青琴醉眼泪泓泓”结;《苏小小墓》以“幽兰露,如啼眼”起,以“西陵下,风吹雨”结;等等。《雁门太守行》起句“黑云压城城欲摧”恍如天外飞来,令读者惊疑不已,急于探求究竟。“半卷红旗临易水”之后必有一场决定胜负的激战,而作者只写“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”两句,便戛然而止,给读者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想像空间,而且,要不想也不可能。一首寥寥八句的小诗要收到如此奇妙的审美效果,戛戛乎其难哉!
综上所述,可以看出《雁门太守行》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李贺诗的艺术独创性。近三十年来,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兴起的“诗词热”不断升温,诗词创作已得到了空前的普及。展望未来,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,在继承的前提下创新,实为当务之急。如何提高,如何创新,当然要从许多方面解决,然而读读李贺的诗,在艺术独创性方面多下功夫,肯定有好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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